打开《啼血双骄》的小说书稿,里面有作者张玉成给我的一封信。因为我们之间从未见过,信的内容让我惊讶而感动。
原来,张玉成是一位80后的残疾青年。信中,他这样描述自己:“二十九年前,时近严冬,因家庭贫寒无有棉絮而致两个月大小的我连日感冒,高烧数天抽筋不止,落下终身残疾,主要表现为双腿后脚筋腱过短,双手不灵敏,语言障碍,反应迟钝等等。其后虽全国求医皆是无果。四岁蹒跚学步、八岁方始就学,其间两次求医于武警上海总队医院杨海涛教授,切断筋腱以此延长,及至后来身体发育个头长高,双腿后脚有无法落地行走。无奈之下只得定制皮鞋,增高脚跟,如此勉强行走,但仍不稳健(倘若趿鞋行走,远远无法平衡)……”他还在信里告诉我:因为上学期间两次手术,有两年辍学,加上家庭经济困难,实际学历是高中一年级。 张玉成离开学校后,先是在家待业三年,找不到出路,他内心有着无限的苦闷、压抑、困惑和彷徨。他说,他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自己喜爱读书,在家三年,一千多个日夜从无间断。他也不断写文章,常有文章在报刊发表。他有过一段婚姻,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。女儿的出生带来了快乐和幸福,也增加了负担。后来,女儿的母亲离开了他,离开了他这个家。从此,为了女儿,他到广东、甘肃等地打工。他除了写作,一个最重大的使命,就是好好地抚养女儿。 张玉成还不过三十岁,但他走过了极不平凡的人生道路。他困苦过,迷茫过,但他坚守着、寻求着,进步着。他的双腿不能好好走路,但文学是一道灿然的光,照耀在他的道路上。他没有被身体的残疾和生活的困苦击倒。他拥有文学、拥有飞翔的翅膀、拥有伟大的生命力量。 端着张玉成寄来的书稿,我第一次感到,文学的力量是神秘的,更是神圣的。我也第一次感到,文学,一定产生于神圣时刻。这种“神圣时刻”不是其他,而是人生的某些感悟,是某些神秘力量的赐予,是某些天才要素的伺机表达。 张玉成的小说《啼血双骄》取材于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:张骞出使西域。主要创作思路,就是在一男一女的护送下,张骞历经险难,终于到达了大月氏。要完成这样一部作品,难度可想而知。这里关涉史实的挖掘、人物的把控、价值的链接、想象的载动、情感的演绎等等。当然,更少不了作者的文学修养。 一看书名,就可知《啼血双骄》是一部武侠类小说。小说采取了电影镜头语言的叙述方式。因而,整个故事的构成,似乎就是一个“镜头”的不断晃动、推移和滑翔。小说的结构相对简单,情节相对快捷。一般而言,要完成一部传奇作品,就不是一个纯粹想象力的问题。想象力可以凭空,却更得凭实。所谓传奇,是一定史实的传奇。甚或离奇,但还是在历史的隧道里。有时,或以为时空是可以穿越的,但却是受时空的统摄和管控。看得出,作者的付出是很有成效的,是值得的。 我就很喜欢男主人公伊于成出场的描述。一名兵士突然袭击同是兵士的伊于成,没想到伊于成暗藏了功底,那名兵士用右肩猛地撞过去,非但没有伤到伊于成,他自己的肩胛骨竟然被撞脱节了。此情景恰好被当值军官看见,他不服伊于成,要给伊于成颜色看看。一般来说,多数读者会断定,伊于成也正好露出一手,一定不会饶过那位军官。可小说中写的是:伊于成心乱于麻,脊背凉如玄冰,竟生生地挨了人家两拳,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。细想来,这样的处理,更托出其复杂的命运背景和人生状态。 还有小说中围绕《玉蝉无极功》的那一章节,写得山重水复,扣人心弦。其间,对慕容兰成的描述极有味道。他居然能叫奔驰的骏马停下来。他一招“单手推窗”,掀起尘雾,能掩盖地上五丈之内的马迹。我注意到作者在推动故事的过程中,特别注意了各个人物命运的相互牵扯,各自心理因素的相互渗合,以及人生观、价值观的相互碰撞和相互呈现。 平日,我对武侠类小说是极少关注的。这一次,我对张玉成作品的关注,其中无疑夹杂了对其命运的同情。而当我读了作品后,我的那份同情被完全的感动替代了。作为读者,你丝毫感受不到这样的作品出自一位残疾青年之手。而我看到的仿佛就是一场健全语言的表演和运动。之所以是健全的语言,这当然是要从作者的生命状态去反观的。健全的语言必出于健全的心智。健全的语言,显然不是当今流行作品的那些低俗的插科打诨,而是一种极富价值理性的语言面貌。尽管是武侠,尽管是虚构,尽管是想象的展现,但其艺术的追求始终在作理性的延展。字里行间,弥漫着庄严的气息。字里行间,也是作者的气质空间。单单就小说的重点着笔在护送、护卫,或护佑张骞这一点看,很像是又一部《西游记》。其中,即可感受到作者所宣扬的善的价值观、奋勉的人生观,及文明前行的艺术观。 就文学创作而言,张骞出使西域是一个辽阔而深远的历史题材,也是一个可以不断挖掘的历史题材。历史地看,没有张骞,甚至就没有西域这个名词。一说到西域,张骞就好像站在那儿。西域,不只是一个地名学概念,它还是历史学、人文学、民族学的概念。西域,如若没有张骞,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文明负载。张玉成选择这一题材,其面临的挑战无疑是巨大的。尽管他截取的是一个历史片断,且采取了一个“节外生枝”的演绎,以将张骞推到一系列的“双骄”情景之中,但这仍然不会降低其艺术的难度。 我们知道,真正的史实是,张骞并没能完成当朝联合大月氏围剿匈奴的使命,但他不辱使命,持汉节而不失,其聚合的不仅是某一个体的人性光芒,而更是聚合了一个民族之自强、之担当、之勉力的高贵品质。一个伟大民族的生存力、生长力,也正是源于这样民族英雄的生命及信念的献出。 在电话里,张玉成也特别谈到了张骞出使西域的现实意义,比如他开辟了丝绸之路。我也希望这一点,能使他的小说赢得一些更新的艺术空间。 有时,我不免想,本是真实的历史,一旦被虚构,它的意义何在?其实,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到文学本身,回到艺术本身。从某种意义说,历史是一片奇特的文学沃土。历史从来的虚无是粲然的,但它也应该是属于文学的,是属于艺术心灵的。特别之于张玉成,更要回到人的意义,人生的意义,人的精神意义,即人本的意义。我不认为,一次虚构,一次文学行为,对这样一个有着非凡意义的历史事件就是一个放大。但我认为,真正放大的是作者自身,是他的人生,是他的生命存在,是他超越生命体之外的伟大创造。 荆楚,真是一方神奇的土地。 我们还记得,一个钟祥横店的余秀华虽然是个脑瘫患者,其诗歌蓦然彰显了她的人生。而现在,一个京山罗店的张玉成也是身体残疾,却写出了令人惊羡的小说作品。若从张玉成作品的艺术涵养和艺术含量而言,或从其所萦绕的诗情而言,一点也不应逊色于余秀华的诗歌,甚或是越过的。 一个已经成名的诗人,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小说家。他们二人会不会成为荆楚大地上的“双子星座”,我们格外期待着。(总编 宋家臣 通讯员 宋强 作者 陶发美) |